原作《悬日》,宁一宵×苏洄
*没有打错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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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一宵走到这块界碑的时候停下来的。
模糊难辨的字迹像一整片湖泊,他隐约照见了自己深蓝色的影子。行囊在脚边开出水花,他卸下来一只小灯跟一盒火柴,湖水流下去,照片一样的小镇在他眼前上了色,血迹一般的霞光就亮起来。他听见乌鸦的叫声。
他们唱,太阳死了。
“死是什么意思%”
从他身边跑过的几个小孩拍着手鼓停下来,歪着头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才晃着铃铛片用流水般的歌谣回答说——
金链桥,金链桥,桥下住着星星的眼睛。
宁一宵沿着干涸废弃的灌溉渠向上走,沿途都是陆续张开的临街小店,各色的灯牌闪烁起来。甜味的海从管道里经过,挂在半空中,嘻嘻哈哈地掠过,擦亮了道路左侧的灯,把他脚下的湖水调换了方向。天快要黑下去,云霞的羽毛还在往下掉,露出来几片光秃秃的浅金色瘢痕。蓝色的乌鸦往东飞,尾巴上牵着黑色的线,于是肿胀的昨天开始落幕。
“金链桥要怎么去E”
渔网店的门口站着热情好客的女人,声音温柔。
太阳落下的地方,%E6%9C%AC%E6%9C%AC路的尽头。
宁一宵费劲地复述了一遍,弯着眼睛的店主轻一点头,笑声里有音律般的线条。
是的呀,像明天一样陷落的地方,就是金链桥。
他偏过头,越过店主的肩膀,看到店里陈列的商品,斑斓五彩的渔网上挂着贝壳和珠饰。女人点点头,善解人意地问道。
你要去云渔吗?
宁一宵递给她一颗金珠,店主把最里面那张蓝色的网交给了他。
谢谢你,祝你满载而归。
他在夜色彻底洗干净小镇里的日光前走到了。背包里只剩下一张网,和一把没有弓的箭矢。招呼他的店主们总是很热情,大概是这座名字晦涩成谜的小镇不常见到外来的客人。
金链桥真是很好认的地方。路尽头是条黑色的带子,翘着脖子溶进摸不到也走不出的浓雾里。凹陷的河面像一张薄纱,桥石就盘踞在河面上,瓦片一样的睫毛落在蓝色的水底像鱼眼,漩涡包裹着带子,滑丝的阶梯从带子边上垂下来,漏斗一般转开的甬道里别有洞天。宁一宵走下河道,呼吸到一点甜味,好像是海。
往上流的河水经过他的手背,脚下蓝郁郁的轮廓和它们相处融洽,跟着晃动起来,雀跃着数到第四十二颗鱼眼的地方停住了。宁一宵抬起手,水花溅到没有店名的黑门上,迎客铃响了。
水底的房子安静得与世隔绝,弧形的穹顶压得很低,世界的光影声色都闷在水流之中,好像走进去才来到了胶囊之外。店主是个漂亮的小青年,白色的发丝软软的,抬头的时候压在耳背的几根还悄悄跑了出来。
他原本是低头在工作台一样的地方打磨着什么东西,簌簌落下的粉尘泛着金。宁一宵第一眼见了,就想起来路上听到人们所说的,太阳的遗迹。对方擦了擦手指才望向来访的客人,黑亮的眼睛真诚又专注。
你从哪里来呢?
宁一宵张了张口。
青年困惑地眨眼,歪头的动作看上去像是某种圆圆的小雀。
我没有听见。
宁一宵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但对方仿佛不能理解一样,倾身又朝他走了几步,好奇的眼光把他一整个装进去。
“不要紧,只是个很远的地方6”
青年就痛快地不再问,转而向他了解来意。
宁一宵沉默了几秒,把小孩的回答讲给他听,问起来太阳的死去和星星的眼睛。
这个问题好像很难回答,青年苦恼地抓了抓头发,皱着鼻子比划手指努力描述,其实这里就是很远的地方,这里是一种壳。
说完,也不等宁一宵再发问,就回到了工作台之后,朝他展示了自己刚才的成果。
要来一杯黎明吗?
银色玻璃里装着金色的液体,他举起杯来的时候又补充道,我叫苏洄,这里叫壳,这样说可以是解答吗?
宁一宵并不认为这足够成为一种答案,但他还是放下了行囊,从苏洄手里接过了名字叫黎明的酒。
触手冰凉,晃晃荡荡的气泡像金砂。他看到苏洄脚下也有成片的深蓝,它们直立起来,如同蛇影,衍出的蛇信舔着苏洄的脖子,他却浑然不觉一样开心地冲宁一宵笑。
酒液的味道很丰富,宁一宵没法确切地给予它一种味觉概念,好像才隐约摸到了苏洄话中的含义。他从包里拿出渔网和箭矢,坦诚地向对方展示自己的所得。
“我能从你这里交换到什么%”
苏洄想了想,说我可以带你去云渔,说不定太阳的遗迹有你想要的答案。
他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至于箭矢,那是让你离开的办法。
“离开哪里B”
苏洄报出一个晦涩的名字,宁一宵无法辨认,但却知道他所指的就是这里,是界碑上幽深的湖水。
他想问为什么在旅程的开始就说起离开。但苏洄却笃定他要离开。
宁一宵看他展开眉毛,高兴地说起了金色的海。小镇的人们会庆祝太阳死去,也会庆祝云渔归来。手鼓拍响的歌谣里把宁一宵也编成丰收者,成为小镇的影像。
苏洄带他钻出河道,走上带子,向浓雾撒网,亮晶晶的珠饰如指路明灯。苏洄朝他伸出手,问他想不想要星星,我可以带你去猎星星。
“什么样的星星4”
苏洄接到了他的手,手心很暖,黑雾里扑烁的星点也像带着温度。
白色的,有点凉的那种,你可以给它一个形状,它会流进你。
宁一宵除了忽明忽暗的渔网和星斑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感觉到脚下的路平坦宽阔。苏洄说他们已经到了云里,头顶就是海面,小镇的水都从这里送出去。
越走得深,苏洄的轮廓才逐渐清晰起来,镀了一层银色的边一样。宁一宵想到盛酒的玻璃,苏洄的心脏处紧接着就亮起一团金色,象征性跳动了两下就变成稀里哗啦的雨水猛然落下,摔在他透明的身体里,洒出来的水花把宁一宵烫醒了。
怎么啦。
苏洄回头,清秀干净的样貌在黑暗里也清晰起来,雾色在深沉中环绕在身外,圈出一片群星烂漫的猎场。那点金色的幻影就消失了,蛇信绕过他的脚踝,对着宁一宵耀武扬威。
他指了指苏洄的脚下。
“感觉不到吗%”
苏洄循着他的视线低下头,望着漆黑的脚底,恍然大悟道,这个啊——
他拖长了声音,话尾上翘得可爱——你不也有吗?
宁一宵看见自己脚下的蓝色湖水,听见苏洄堪称温柔的声音。
你不肯蓝,星星都很喜欢你。
原来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最深处,再往前就要撞到世界的尽头。宁一宵被满地的群星包裹,穿梭的云偶尔擦过他的脚踝,把星星撞到他的腿上。
苏洄声音欢快地介绍给他听。
这一颗黑色的是野心,它远远地围绕着你,想要跟你走。那一颗是他人之爱,很温暖吧?我觉得它是一块藏在海底的岩浆,要用很长时间慢慢寻找,等它喷薄。还有那边,是煽动,像一杯燃烧的海水……你问海水为什么是这样?
苏洄翘着眼尾,一边想一边回答说。
因为海水是起点,我们出生在一片混沌中,生活在不可知的世界里,死在尖锐的日出里。这里是太阳的遗迹,是所有定义的死亡。我是行使磨损的水银刀,我知道你来自星海之外,终也要离开这里。
他拍了拍脑袋,眼神突然亮起来。
我知道了,我要送给你重逢。
苏洄指着那片旋臂一般漂浮的星点——它们流转如搏动的金色月亮。
我希望你走出这里,与未来重逢,与起点重逢,它给你永不结束的期待和无限的可能。我已经还给你擦过海面时留下的金屑,我想你回到海里,依然觉得幸福。
“那么你呢8”宁一宵问,“你会去哪里4”
我啊……
苏洄就像第一次跟他说话的时候一样,露出来思索又苦恼的神情,捋了捋耳边的发,像一片折角的雪花,却把手指递给蛇信。
我会与意义抗争,在炽热的火焰上驳斥本质,直到某一日被吃掉,挣断一大半的自我,又从海里分离,重新变成我,变成无数张镜面,透过玻璃折射你,在某个时刻和某个你重逢。
而箭矢是风,不会回头。所以你将去离弦,去圆满。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