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终极蓝印》,胡不归×苏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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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轻是一段冷冷的日光。
也许是因为那二十一克生命物质曾经抛弃过这具陷入茫然的身体——悲伤、愤怒、痛恨,诸如此类,都是揉烂的絮状气管,他没来得及每一根都捋清楚就被匆匆截流。死亡穿过肺,在咽喉短暂停留,像一团浓雾散开的时候,把他的颅腔涂满了蓝浸浸的颜色,视网膜上只留下一片灰的纸碎,透出个裂痕斑斑的天空。
只是命运的河水会如悖论那般倒灌,冲断堤坝,把什么都没有弄懂的人也填满。枯涸的池子里泾渭分明的血和肉,形状如同他肩上的满月。
胡不归捞着怀里失而复得的日光,捂热了,还觉得轻。苏轻的肢体是软的,曲起的颈没留住淤青,说不清算好事还是坏事。经历过一回重铸,好像痛苦刻画的痕迹都失去了,也可能是他自己就活成了某种痕迹。胡不归不喜欢他把自己讲成活死人,呼吸是热的,眼睛是冰的。能说会道的一张嘴,放在自己身上就剩下自侃和自废。
“做什么?”苏轻嗓子哑着,调子都懒懒下坠,不耐烦地拍开胡不归捏他后颈肉的手指。宽敞的胸口像一截甲板,他在汗流浃背的热里做了好多梦。梦里有海上银白的浪花,有颠簸的风。水手鼓起长帆,把他的世界倒置过来。所有的液体从漏斗里倾下,他几乎要哭,淌成一条攀援的河。
胡不归转而拍着苏轻的背,跟他的爱一样固执板硬,顺着掌纹好像就融化在苏轻的身体里,变成看不见的绳把他牵系。苏轻翘着眼睛,透过耷拉的睫毛,睁开来看他,风情的、不屑一顾的。湿漉漉的猫都有九条命。他爱惜自己的尾巴,不告诉胡不归这是自己的弱点,像多年前望到死而复生的天花板,第一时间想逃。
对于一条河流来说,河道是一种规训和牵引。他在死前听过的那些老掉牙故事只是个朦胧的开端,下了一张锚,把他困在过去的浅滩,也试探地伸出过手——而死是突然的,活也未经商讨。从而他终于要改道,要对着漫漶成灾的自我刀削斧凿。
胡不归把浪花冲碎的日光拼起来,咬他痛苦的声音,成为他完整的呼吸管。骨头可以脆弱,精神必须坚强。苏轻爬起来又摔倒,喜欢又愤恨地把几乎折断的腰架起来,爱却淅淅沥沥地往下塌。胡不归接着他,在渐明的早晨烘起他的温度,依然相连的部分是着火点。
我不是可燃物。
苏轻没这样说过,于是被固执的胡狼咬着脖子一次次试图擦燃,在身体里留下烫痕,在皮肤上揉出焚毁的痛意。他没有一次真的被点燃。
怕成了诅咒和殉葬,怕他们都落下悬崖,被血水粘住了翅膀。
苏轻眯着眼睛对他吹气,又说不出成形的话,只是一下一下捏他的肩膀肉。他们在这里活着,在狼狈的日光里,在被捣碎的时间里。苏轻被他滚烫的眼光锁起来,被蓬勃的热困在原地,心跳以锁链缠满了世间的砝码,胡不归挨个数给他听——你要这样,你是这样的。
这样就是这样。
他从而得知自己的形状,被他人塑造的、被自己刻画的,此刻被胡不归以相撞的频率来描述的。他像一团河底的柔软泥沙,从他人的缝隙里漏出来,人前抻得体面,日落的时候又缩了头皱巴巴地倒塌,却拼拼凑凑成“苏轻”。
我叫苏轻,我是人类,归零队的胡不归身边就是我的家。
胡不归时常会怕他疼,又怕他不知疼。毕竟苏轻不会叫疼,他只知道如何讨要深刻,讨要尖锐而锋利的浮动在皮肉间的快乐。直到刺穿理智,击碎记忆,用不在乎藏住了在乎,把生死的褶皱都撕开,掀起来藏污纳垢的角落,情绪抖成双刃的武器,壮烈等同了一种平淡的落幕。
他太滑了,一把潮湿的苇草,一把无形的河沙,烧不化也溶不干净。胡不归握不住,稍一用力,他就从指缝溜走,又形如顺着手臂滑落的一滴汗,汇入人海就消失不见。但苏轻晃晃悠悠地抱住他的炉心火,吻也落得并无章法。他轻巧空荡,却又圆满充盈。什么样的情绪可以把人掏空又把人填满呢?程未止没教过他这个,季鹏程也不会讲给他听的,胡不归却领着他理解了。
寇桐在日光下说的,明日一切都会是同一片灰烬。他和胡不归烧在一起,怎么不算一种落叶归根。
归入腹腔,也归入心脏。用重新跳动的地方接纳一个人,比窄长的甬道接纳一次涨潮更难。苏轻翻身陷下柔软的海面,淌入汹汹浪涌把他淹没。
人在窒息的时候才会注意到呼吸,他松开的手被摁紧时才想去找他的桅杆。他在铺天盖地的胡不归的海水里隐秘,逃不开一整片宽大的影子,浪花都翻腾在撕咬的唇齿间,声色便因此吞没,被眼睛吃掉,在胸口缝合。
苏轻并不拢颤抖的膝弯,骨头也如同标本那样钉住了。他就是断翅汇成的河流,胡不归在他身上安静地烧着,碎片也将他的呼吸一截一截扯出,像一种没有焰火的燃灼。
胡不归把他展开,把他生命里每寸波澜都抚慰。不善言辞的人理应把一切交给双手,胡不归丈量过湍流不息的疾驰的离岸流,手心跳动着激越暗涌。他系住一滴水,想因此抓住一条河,便碎在他身上撞得光怪陆离。
不是飞蛾才扑火,没有人在乎月如何缺、天如何老。他的脚下只是晃动的松枝,世界都是疯狂的泡影,簌簌散落着一块块的镜面,射出生命的折断。
苏轻原本就是如此破碎的,所以不惧怕自我的破碎,拆开才最痛快的。被拿下来一根一根的骨头,液体涌进来,又流出去。他看不到完好无缺的圆,也不相信这世间有不漏光的房门。直到胡不归直白地向他敞开——我便随你一起死了——风尘仆仆、粉身碎骨的,化成血雨,无孔不入、密不透风。
好像世界就跟着心脏一起裂开了,胡不归离开他的身体一分,疼痛就侵入一分。也许紧密的生才是唯一解,他们都靠死去才理解,才从残缺里获得完满。
“嗳。”苏轻嘲弄一般地叹气。
胡不归摸他耳廓,懊恼地蹭着他的脸颊。苏轻抱着他,肿痛和淤塞把他凝结成块,他想到汇聚的结果,想到碌碌人间也谈着日光熹微的未来,血淋淋得坦诚。
“胡队——”他拖着嗓子。
——胡不归,胡不归,胡不归。
被叫唤得面热的人拍他的腰,不许再要。
“可是蓝印很难受孕的,”苏轻眨着眼睛,猫尾巴一样勾他的腿,目光软缠大胆,整个人都毛茸茸的,“你不要试一下吗?”
没挨过这种消遣的归零队队长眼神幽深选择沉默。猫想跳塌了松枝,证明世界是虚假。然而,然而,这河水依然在流,给世界留下巨大的疤,又带着这巨船上的刻痕一般的伤去到海里,蜿蜒曲折,死死生生。翅膀坠下去,荆棘开了花。梦醒时,我们坍缩成时间的船客。
-Fin.
题目来自同人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