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一级律师》,顾晏×燕绥之
-
雨后的丛林总是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气息。
无论过去多久,要适应这种味道都需要一些勇气和时间。燕绥之皱着眉,跟在吱呀作响的脚步声后头,斜背的医箱太沉,压得肩膀疼。
他好像休息了太久,每一步迈出去都有种重新活着的错觉。
临时安排的任务只能临时叫人。他和顾晏是在休假的第三天被叫上飞机,然后匆匆赶到这里,物资都是来源于临近驻点的调配。非常不顺手。
他拽着随时可能滑下去的肩带,踩着前人的脚印走。回收可熔炼尸体的工作让人提不起兴致,如果不是紧急程度太高,他甚至想推给精力永远用不完的后辈们——前提是他们可以快些从那个叫不出名字的岛上结束封闭训练出来。
这是和平时期,战后重建已经进行到第三期,各地的基本设施都已经恢复,只是人口稀疏还没有回归到战前的繁荣,从平民经济到文化生活都属于满目疮痍乱七八糟的状态。
燕绥之在重建第一期结束后就申请了退役,此后就一直在重建医院工作,军衔挂在那儿,没人顶的时候还能被抓来“借调”一下。
对于重返交战区这种事,很多前线退下来的军人都有下意识的抗拒。最后一战太过惨烈,敌方动用了被列为禁品的生化武器,结果于联盟来讲也不过是一场惨胜。
顾晏带队走在最前面开路,草木砍折的残骸被抛在脚边。这一片区域燕绥之没来过,他是军医里的老资格,辗转过许多战区。如果有他没去过的地方,要么是经历了碾压级别的胜利,要么就是死地。
按理说第一期重建就把所有被划分为死地的地方进行了重新规划,能够回收的用地现在已经投入重建,剩下的都是短期内无法利用的。
但顾晏他们接到的任务是回收尸体。
于是一行人七零八落地凑齐了12个人的满编配置就出发了,到基站信号失效的区域就改成下车步行,穿过大半个丛林才到达任务坐标。
被生化武器洗劫过的死地并非每一片都会变成荒地,这一片就是典型。这里的植被因着战争被改变,发展出一些奇特的形态,并沿着新的基因序列生长繁殖,需求的营养成分也有待研究。只是未知的风险太多,普通的研究人员不敢轻易踏入这里。
燕绥之落在靠后的位置,姿态很从容,一点看不出疲劳。周遭压抑的气氛让队内也沉闷,几乎没有人主动说话,只有顾晏在和身边的副队低声交谈,词句也简短,落在燕绥之耳朵里的就更碎。
“……越界是吗?”
“触发了什么……”
“生命反应……”
拼拼凑凑也能了解个大概。大概是死地里留存着什么,让一批人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闯进来,结果死在这里。联盟发布特别任务,要他们回收这一批特殊的尸体带回研究,然后熔炼处理。
坐标点已经很近,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接近了目的地。
燕绥之已经能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紧接着是负责探查的前锋人员返回队列,排除了重大风险,后续人员才分批次跟上。
顾晏站在通往平地的道口等他,在燕绥之经过的时候伸手挽了他一把。
“不累。”他回答。
地上的尸体只有四具,死状像是骤然暴露在某种毒气之下的,形体浮肿,颜色发紫。
燕绥之戴着手套一一检查了他们的情况,确认没有其他异状以后才点头表示同意回收。
但在最后一具尸体被抬起来经过他身边时,燕绥之突然动了。
他叫住队员,抬手去探尸体脸上戴着的一副护目镜,方才检查的时候被他信手推到了尸体的额上。它看上去极为普通,但在角落里并不起眼的地方却藏着个相当的旋钮开关。
顾晏没来得及阻止,燕绥之已经把它扣在了自己脸上,然后旋动了开关。
队员对此大为紧张,为这突然的举动而停下了手里的事。
“9米。”燕绥之说。
护目镜闪过一层蓝色的光,随后又飞快熄灭了,再也无法启动,仿佛又是个普通的护目镜了。
但大家还没顾上问是什么意思,顾晏却已经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趴下!”
虽然事发突然,但好在队员都训练有素,对于命令总是先执行再了解。顾晏才有空和大家解释这是一种战时传递消息的一种手段。可以是实时,也可以是早期预留。很显然这次他们遇到的是前者。
“来不及了。”燕绥之说,“探测到的未知能量源已经靠过来了,这就是给我看的。”
顾晏猛地转头看向他,意识到什么似的,当机立断离开自己的位置扑向燕绥之,迅速把他拉进了怀里。用自己的手臂牢牢挡住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并以同样的方式嘱咐身边的队员。
“这是冲我来的。”燕绥之闷闷地说。
顾晏把他抱得更紧,声音不可避免地有些发颤,但是冷静、理性,语气里坚定不容置疑:“跟你没有关系。”
燕绥之仿佛没有听见,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调子说下去:“我熟悉那个频率,只有我熟悉。这是种肉眼难以捕捉的虫类,曾在最后一战中为敌方立下汗马功劳。以人体携带某种激素炸弹,在死亡的一瞬间触发,可以吸引附近所有的这种虫类前来。但死尸毕竟是空头支票,附近的人类才是它们最后的目标。
“要彻底打败一种生物,就需要了解它的食性。这种虫类,有一个更通俗的名字,在未来修订的教科书上你们会看见的。它叫做‘殖民地’,是通过人类裸露的皮肤钻进你的身体里,食用你的亢奋,和活着的动力。”
至于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燕绥之反而闭口不言了。
但如果有人对燕绥之的履历有所了解,就知道他在最后一战中曾因伤重撤离过前线一段时间。很显然这对于一个军医来说并不正常。说明当时的情况存在范围打击。
彼时顾晏并不在场,只是后来才从他人口中了解了始末,而燕绥之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他只来得及见到一点“殖民地”的副作用。
燕绥之手指有些发冷,他扯住顾晏的衣服,因为关节的反射式僵硬,连这个动作都显得有些困难。
“把脸也遮起来,我们离开。”他涩声道。
顾晏“嗯”了一声,指挥队员暂时留下这些尸体,先撤离到安全的地方去再做打算。
“对于这种虫类,燕院长有什么解决思路吗?”
有队员问他。
顾晏皱了下眉,燕绥之面上看着不显,但整个手都是凉的,被人抓着才能感觉到颤抖——典型的创伤后应激反应。
他刚要开口制止,燕绥之却开口了。
“原本是没有办法的,但后来有了。”他回答。
顾晏知道那不是什么好话,言辞有些强硬地打断了他:“任务需要重新评级,暂时中止,我们回联盟。”
燕绥之没有搭理:“找一个濒死的人——濒死,想活下去的愿望才能足够强烈,足够吸引所有的虫类进入他的身体里。在虫类把他的希望食用殆尽之前,借用外力让他们同归于尽就好了——当时就是这样做的。”
生存意志稀薄,队友的血和脑浆溅了一身,顾晏当时见到退下来的燕绥之就已经是这样了。他还能抽空对顾晏扯出来一个笑,仪器上渐趋平缓的频率线条才又跳动了一下。
且不说这个方案的残酷性,现在也根本无法实施。燕绥之对于顾晏揉捏他手指的下意识动作表示无奈,轻声安抚了他一句:“我现在还比较想活,对于送死的事情没那么热衷。”收获了顾晏凉凉的一眼。
求死这种事发生在退役军人身上其实并不新鲜,但这数量因为“殖民地”的后遗症又飙升了太多。
燕绥之真正发生事故是因为退役前参与的一次重建方针会议上,有后方战略的代表提出在对平民的治理中可以将“殖民地”有限利用。
原本已经康复的军医院院长,在会后不久又被送进了诊疗室。此后再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就是一纸退役申请了。
所以这一提案也被毫不留情地推翻了。
但这次的任务内容却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不管是临时抽调的“草率”,还是语焉不详的内容说明。仿佛要他们带回去的都不只是尸体。
顾晏说着要确认,却没有发出任何消息就已经是一种佐证。
人们的痛苦仿佛只是政客的工具。
那些悲壮的自杀式攻击都将变成日后教科书上的数据,又或者在未来某日颠倒黑白的言论中变成一种可笑而愚蠢的殉道。
队员们都是来自过去不同战区的军人,现在被重新改组,彼此之间已经不甚熟悉,最后一战的一些秘闻都只是听说。对于燕绥之讲述的有关“殖民地”这种被有意识有目的封锁了消息的内容更是几近不闻。
顾晏始终握着他的手,目光却在扫视着这些队员。
“今天的事情,我会修改上报的内容。”他说。
不仅是队员,燕绥之也在看他。
顾晏平静道:“作为联盟能迎来和平的一部分贡献的提供者,我认为有必要提醒联盟,目前应该思考的课题方向是否出现战略性的偏差,你们的意思呢?”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