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毁灭坍塌,我能够愈合

小号一个,谁都不熟
-陈适密|牙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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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浇愁元春72h|D1 10:00】无忧

原作《烈火浇愁》,阿洛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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湴絮早生,始于恻恻。


鹗视鹰瞵,尽从其朔。




符纸薄薄一张,碎了就是碎了,跟落下去的星辰一般,捞也捞不回来。小木棍又把水洼里的碎光捣了捣,丝丝缕缕的淡云也搅进来,浮动的纸渣逸散漂流,凑成更难懂的形状。七八岁的小孩趴在草丛里,手肘和肚子上都沾了草腥味的潮,半夜的露湿附在上面,拧一拧都挤出来稀薄的水珠。


年轻不更事的少族长管不了衣服,但能管天下事。明日的牛要奔去哪里吃草,千里之外有没有硕大的梨果满结……都是他要操心的事情。他拗口些的咒就学得不像,密语记不清,笔画又太复杂了,一气画不成,胡乱添油加醋也是四不像。


太危险的恶咒大巫没教给他,这时候的孩子心思还是玩,要教他变小鸟、养虫子,都比闷头画符默些晦涩谶言来得有效。大巫带着阿洛津的手指,给他画了个需要三层起笔的复咒,告诉他每画一层,就是一次叩问:“你总问我有不决事当如何,这便是‘听草木音’。”


这咒复杂,但其实没有太大作用。一来大地的记忆虽真实可靠,但到底是隔了一层的生命,人们要听也未必能理解其意,况且沉缅过去总是无益,且巫人族没有可忧虑的天大事情,自然也不存在过分可牵挂或是悔恨的过往;二来明日飘渺不可依,草木能辨虫蛇鸟兽、循地脉灵气,却并非能通晓人心变动,弦辙更易——所谓叩问,皆是自答,听草木无非听的都是自己。


少族长不懂得,想从碎星里找个答案来。然而天意从来静默,人们只能从自己的所思所想中去悟。他翻来整宿睡不着,胸口总是惴惴的,有种想要大喊的心情——同龄的伙伴都睡了,他披起衣服溜下床的时候,窗外很远的地方一点火星闪烁起来。


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近了,在咫尺间拐进了大巫住的地方。阿洛津侧耳听,模模糊糊听到大人们的交谈中夹杂着一句“大齐那位传说中能平八方妖祸、镇四海动乱的小皇子”。他跟着点灯举火把的族人一起,假装是刚醒,混着围观的人拥出去。


但阿洛津走到山腰就累了,白天漫山遍野地疯玩终于显露出一点无可奈何的后遗症来。他在草丛里捡了根木棍,以符纸为依托,问草木,这小皇子是圆是扁啊。


可草木不回答。符纸写完就炸成了个哑炮,仿佛是不堪承受什么。阿洛津板着脸,折腾了又半天,除了一点破碎的涟漪就再无回应,无月的夜里只有漫天星辰落在眼底,“可能是草木也睡了。”他想着。


去又复返的大巫带着沉默的人群回到村子里,背着半死不活的一杆气儿匆匆地掠过山脚。阿洛津跟着也跑出去。见到他的大人看他湿漉漉的衣服,张了张嘴又闭上,大约是当下有什么牵系着,连数落他都变得无关紧要。大巫甚至都没注意到他。


他唧唧喳喳地同没有出口的责问辩驳,更多的好奇与不满都落在小皇子的身上。阿洛津凑太近了,火光扫过小皇子的脸,那垂耷的眼皮终于艰难地动了一下。


真好看啊。


巫人族的民风开化,但小孩子每天在泥巴里打滚的,哪注意过什么长相。阿洛津虽打小生得可爱,周围的泥丸子多了,自视也显得无所谓了。骤然看到这么个精致又脆弱如瓷器般的小人儿,就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皇子看上去实在是太单薄了,弱不禁风的手腕好像用点力都能踩碎。大巫背上全是他的血,淋淋地从关不住的嘴角乃至鼻腔流下来,身上找不到明显的创口,好像皮肉的缝隙都能渗血,再流上一会儿,多好看的人都能被绞干。


阿洛津终于被挤挤挨挨的大人挡在了门外,只能从窗子之间影影绰绰的两色里看看。才有大人找他回去睡觉,说话的时候眼睛还看着里面。


他头也不回,决定要赌气到明天早上。


但转身的时候又想起来那个看上去就很难受的小皇子还生死未卜……虽然以大巫的医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从来都是这么相信的。阿洛津不情不愿地又折返了一遍,往窗台上放了个擦干净的梨子,他原本准备是揣着自己吃的,擦了好几遍。


小皇子脸上的血污像怎么也抹不净,可阿洛津就是下意识觉得他应该很爱干净。




履苦而噱,方见寸心。


击骨成歌,一着看终。




爱干净的小皇子修身养性把自己活得像个避尘的小仙人。孩子性在他身上几乎寻不见。阿洛津总想逗他笑一笑,但小皇子永远只是没意思的打个揖,到后来再不耐烦也会纡尊降贵颔首表示听见了。这已算是很高的礼遇和恩惠。


小皇子要寄在巫人族的地盘养伤,身边只有心腹几个和一位老师。怎么看也势单力薄,阿洛津不信他走出东川就能收拾旧山河,一改往日陈风。他这样想着,也并不明白山河应当是个什么模样,秀丽山水与平和人家已经形成他对这天地所有的认识。


草木无忧,不知险恶,阿洛津问不出生死离合之于人的意义,他的懵懂和纯真都有赖于自己或许是东川最幸福可爱的一棵梨树。


于是不围着他打转的小皇子就像是偏离他的年轮,小皇子宁愿与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剑灵拌嘴,也没有心思在这里和巫人的少族长玩乐。他好像过于早地背上了什么,沉沉地压住了他的眉峰。阿洛津只是看着就觉得苦闷和没趣——这人间竟然要交给一个孩子去背,那大人们属实太过无能。


直到他负气出走,被人和妖的血溅了一身,哭哑了的嗓子也不耽误他痛骂一切吃人的妖邪。


而小皇子一句振聋发聩的承诺他记了一辈子。


可这世间的谋划算计环环相套,从不止于个人的痛苦。阿洛津追着小皇子的步伐,被看不见的什么一路推着走了。


“结界之外,被啃尽了骨头的人,他们呼救的手重重摔落在大地上,它们把一切都告诉我了。”阿洛津的眼睛像在喷火,“命不该绝的人闭不上眼,我闭不上眼!我不能看不见!”


他仿佛用上了撕裂胸口的力道一样,挥动着手臂朝着天外一指,对曾经也和蔼可亲的家人们低吼:“可你们看见了吗——他们死在晨曦和暮晖下,死在山水峰石之间,今日你们喝下的每一口泉水都有他们的血!”


少族长身后站着怒目而视的年轻族人,而面前族中长辈却色如悲怆,落在阿洛津眼里像是一种怜悯和淡漠。


他们已经隐居太久了,不知这尘世动荡,再难苟安一隅。他已经看见,就不能看不见了。


他头也不回,把父兄的沉着或是冷漠都扔在了东川。


结界之外的险恶天地从此向他张开了眼睛。


如果世界是一张画板,大约所有的妖都是漆黑一片,有如附骨之疽,连同沉默的窥探也让人痛不欲生。那些影子肆意蔓延,遮蔽了前进的道路。他用小石头摆阵,拼拼凑凑出妖的模样,指挥着一道恶咒落下,那些散乱的碎砂就呼起来了。


小皇子变成了小皇帝。人皇不再有那么多时间陪着阿洛津,心平气和听他的玩笑。他得抱着一柄天魔剑四处征战,躬亲入阵,妖血一层一层浸透了剑身。阿洛津只能自己找消遣找快活,或者去抹杀这世界无所不在的影子——不然这满腔的痛恨与恶心应当去哪里疏解。


可他也并不快活,沙场上飞扬的血和铺天盖地的咒底下都是活生生的命。即使已经亲见过什么死,历过生命在眼前痛苦不堪直到吹灯拔蜡,却也从未这样近距离地看过汹涌复杂的生死,人们一生都在和情理相纠葛,死了也还是热的。


阿洛津挺起胸脯,刚信誓旦旦地迈出第一步,就被先人的骸骨绊了个跟头。


弦月无风自隐于浓云,小皇帝的脸上滴下痛苦的血迹。阿洛津抓着他的手也如同地底未肯瞑目的怨灵,被天星静默的目光怜悯着,好像只是活着就已经满身伤口。


“灵渊哥哥……你要陪我杀光所有的妖啊。”


他撕心裂肺的笑容像是在对谁说,你看啊,那吃人的东西根本不在乎你站在哪里,他们食性天成,恶到极致,与天地为敌,诛灭全族挫骨扬灰也罪无可恕。


那双沾满血的眼睛落进了多少噩梦。




愿愿而抵,少事离散。


瞻彼久顾,卒不能长。




驱秽歌唱到第三遍了。


小皇帝坐在街头的糖人摊边上,低眼雕着手里的木头面具。“无忧”二字的巫人语太难写,剑灵在他耳边吵,他就刻得尤其缓慢。约摸是先人造字是已经遇见,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能够不思虑不愁苦的人总是走不长久,百岁无忧不也像一种诅咒。


但他固执地要刻,像少年心气不服天,言辞恳切时掷地有声,抱负在胸,认定一切不平事皆有可平那日。烧不尽的赤渊火也有熄灭的一天,人世有尽头,他拼命往前赶,总有能荡开光明前路的一天。


阿洛津灼灼的目光烧着他。


人皇陛下,你要千古。


小皇帝身量已经很高,站起身来把面具递给巫人族年轻的族长,就像是把少年的一切热望托出去了。阿洛津要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眼,望日的月影把他们劈成两半,在热烈的节时里被什么不可名状的事物人为地拔高了一截。


阿洛津咧开嘴笑,我没有父兄了,灵渊哥哥。


小皇帝牵起来他攥成拳的手,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帮他扣上面具,把“无忧”的祷祝留给他。


阿洛津屈指在掌心点了个很复杂的咒,路边的细草随风晃了晃。小皇帝没看清,偏了下头,只得到一句似是而非的叩问。


“我永远可以相信你的,是不是?”


那时的盛灵渊还不是盛潇。


驱秽歌又唱起来了。




九天诸灵,听我祷祝。


凶秽消散,岁岁无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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