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毁灭坍塌,我能够愈合

小号一个,谁都不熟
-陈适密|牙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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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业悖论]谁不是烟雾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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拢了拢掌心一丛来之不易的火苗,烟线窜上来,江淼一垂手把打火机盖子甩上了,像是个随心所欲的小习惯。

 

“抖什么,紧张?”耳机里的声音问他。

 

江淼停在原地,静静地呼出一口烟。每15分钟就会经过一班的光轨车自面前呼啸,地面传来十分微弱难察的震动。他在信号灯的闪烁里站成一抹不引人注目的素雪白。自脚心攀附而上的细小感受就能与一路疾走带起来的微促心跳共鸣——还有彼此相邻的呼吸,这些都使得沉默的人群变成如同蒸腾不止的沸水。不断爆裂的气泡中,人们一无所知。他耐心地听,知道这是世界活着的声音。

 

他随手转着右手中指一只素圈的银戒指,轻声道:“风向47,很稳定。”

 

耳边的笑意就更明显些:“什么牌子的,没见你抽过?”

 

“我们才认识多久。”江淼几乎连口型都没怎么动,贺子炎却从瞄准镜里清晰看到了他上挑的眉毛。

 

贺子炎数到第十七秒,江淼擦着车尾,一步迈过弧光还未全部消失的轨道,走向了对面挂着黑色招牌的“十一栈”——在一片斑斓色彩吸引人眼球的门面之间显得严肃又深沉。

 

但他们都知道里面的别有洞天。

 

“我没有常抽的牌子。”这倒是很好的习惯。执行者就是这样,不该有太容易被人抓在手里看得清楚的特征点。

 

堪堪燃过一指宽的香烟被按在了路边回收箱的顶盖上,“呲”地一声哑了,江淼回答完,径直摘掉了耳朵里的通讯器。

 

贺子炎把枪托往防护肩带上又抵了抵,“这也太奢侈了。”

 

江淼皮肤白,衣服的颜色比起来还灰暗些,眉眼都生得温温柔柔的,看上去就显得年纪也不大。进出这样的场合,例行搜身检查时,不免要遭人问。

 

贺子炎读他的唇语,嘈杂耳机里收不到江淼的声音,却好像仍能听到对方的回答。

 

贺子炎张了张口,呼吸擦过枪管,两个人的声音像重合。

 

“我来执行一个裁决。”

 

读出来才意识到他用了怎样的开场白,贺子炎没忍住挑了下眉笑出声。江淼说话的时候话尾总是微微扬起,好像心情一直都这样好,和面前的随便哪个谁说说话也能兴味盎然。

 

他一边想象江淼说话的语气,一边从瞄准镜里观察。

 

“十一栈”是所有仲裁交易所的诨名,人们在这里可以请求一个公证或是裁决,服务范围是一切可被公证或裁决的事物。叫它“十一”是因为不管这个仲裁交易所的规模是大是小,门口不可或缺的招牌上都画着两根平行的竖线,意为仲裁交易所的标杆有二——公平公正,所有权至上。

 

江淼很显然不是这间十一栈的工作人员,那就只能是背后支持着十一栈运行的SA总部的人。接待员心念急转,把质疑的眼光收回,换了副谄媚笑脸,请他再移步隔间做商。

 

但江淼只是偏了下头,在贺子炎阅读的眼光下轻轻地笑起来。

 

“不必麻烦了,十分钟内所有工作收尾,准备关停。”他说,“SA将回收这里的仲裁功能,你们被解雇了。”

 

接待员露出一个空白的表情,仿佛不能明白他的意思。江淼就站在门口,面色平常地打量了一下室内的装潢,总共就两层楼,一楼接待处全然算不上宽敞,只有几个工作人员望着这边,客户都在楼上。

 

“刚才想带我去见谁?不如直接叫他出来吧。”他翻手向上抛了枚圆形的金属铸币,又稳稳接在掌心里,“——通行令,叫认识这个的人来,和你解释不着。”

 

对方好像才终于知道他说这话意味着什么,当即白了脸,魂不守舍地往楼上跑去。

 

江淼就留在面色各异的打量视线中平静地笑了笑,慢吞吞地走到门边,把玻璃的大门洞开,不慌不忙地点上了今天的第二支烟。

 

这间仲裁所的负责人看起来尤为磨蹭,迟迟不肯现身。江淼也不太着急的样子,只是一边动作熟稔地掸掉烟灰,一边捏着那枚被叫作“通行令”的铸币把玩——令行禁止的象征。

 

Salvation Avenue,在境内设下了成百上千个仲裁交易所,对于他们这样无管理者的国度而言,几乎是规则本身的代名词。既提供了秩序,又解决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归宿。

 

仲裁所既然保护私人所有权,那么作为私人所有的信息也该纳入保护范围。

 

江淼手里的通行令往往代表着这样的铁律。

 

仿佛是知道不止周围有眼睛看着他,江淼抬手对着空白的腕敲了敲,像那里有一块不存在的表。

 

于是,有什么无形的命令就下达了。江淼的面前蓦然出现了一大片阴影,几乎瞬间就铺满了整个门框能投射的范围。从贺子炎的视角里看过去,有几秒钟里江淼就如同消失了一样,顷刻间被一团不知道从哪里召唤来的黑色影子吞没。

 

他就在十一栈对面,一栋高度非常合适设狙击点的公开楼顶平台上俯卧,瞄准镜始终追着江淼的身形移动。

 

江淼叹了口气,略一皱眉仰头看了看面前的改造生物道:“十分钟解决不了问题啊,我是真的不想浪费大家时间的。”

 

有很多仲裁所都会选择一些不在市面上流通的安保设施——只要在SA总部做了登记就可以使用的——毕竟仲裁所总是需要一些威慑乃至强制的执行手段。

 

比如江淼正看着的这只,就很显然是人工培育失败后销毁不及的产物,由这间十一栈不知道从什么渠道搞来偷偷饲养的,在某些时刻放出来——

 

江淼只要稍微看两眼就知道这东西是没有智力的,根本执行不了太复杂的命令,只有攻击性可以算上乘,甚至远超所求。

 

“这是花多少人的信息买的。”贺子炎也不自觉拧起了眉。他把食指重新放进扳机,决定临时调换任务的优先级,把江淼的安全放在第一位。他倒是能一眼看出这东西的弱点在哪里,但江淼……

 

这个曾经做过八年观察手的人,贺子炎在加入SA之前就听过他的名字,如果不是自己不需要也不习惯观察手的存在,或许江淼根本不用走到阳光底下来——这是因为我。贺子炎不自觉拧眉。

 

那么,阳光下的白猫,视力也一样好么?

 

猫微微眯起了眼。

 

在机制启动时,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十一栈工作人员就立刻离开了自己的岗位,各自分散去找躲藏的地方,动作熟练得像是训练有素。

 

“看来不止启动一次。”江淼说。

 

贺子炎“嗯”了一声,“但我有必要提醒你,光轨车是15分钟一班,如果你不能在这之前把目标带下楼,我会有十七秒的空白时间失去视野——这是你在计划里说的。”就好像江淼真能听到。

 

为了过那道搜身的程序,江淼摘掉了监听器,也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贺子炎看到那团几乎不成人形的改造物扬起它壮硕结实的臂,张了张嘴仿佛在无声地嚎叫。江淼又一次转了转戒指,从里面勾出了什么,整个人像是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秒就出现在撞过来的改造物身侧,江淼眉头一松,身影跃起像翻飞的蝶翼。

 

他虚张的两手撑开绞索,从怪物一侧晃过去的时候挂住了它的胳膊。

 

贺子炎看不清细如蛛丝的绞索,却能从某些角度的反光看到那些锋利的杀人线。它们缠上怪物的臂,从肩背爬过,有如无法驱散的附骨之疽。

 

它的关节应该被拆卸过,转身应对的反应非常灵活,但是被绞索先一步控制,就显得像是牵线木偶那般滞涩。

 

江淼在对方袭来之时就预测好了行动的路线,接下来只要这样执行下去——他抬脚在怪物的背上蹬了一下,绞线卡进它的皮肉。江淼听不到它发出的任何声音,只知道它张开的獠牙大口突然扭转了一百八十度,朝他的方向直接撞过来。

 

贺子炎在扣下扳机的边缘,骤然看见靠内一侧的楼梯上站着一个人。他只是一犹豫,江淼已经身形上翻,挡住了怪物的后颈要害。贺子炎当即调转枪口,决定优先处理任务目标,心中却突然警铃大作,长久以来的训练直觉让他下意识一个翻滚,躲开了一梭连发的子弹。

 

有人上来了。

 

他们应该有所预知的,能在SA的管控下,利用十一栈的信息资源破坏原则为自己谋取利益的人,这样藏头露尾,定然不是缩头乌龟——他在等待与盘算,甚至早就预料到这么一天,并提前做好了准备。

 

贺子炎接到的任务是在江淼吸引任务目标的时候,把这个持有太多他人信息并违规使用的仲裁所执行官解决掉——现在看起来是这位执行官在反过来利用江淼吸引贺子炎的视线。

 

贺子炎根本来不及从地上爬起,就感觉有人向他撞了过来。大约是发现近距离的枪战只是无谓地增加子弹消耗量,他不可能比一个狙击手更熟悉枪,却更相信自己的体术。

 

他们迅速扭打在一起,贺子炎对于人体的弱点拿捏准确,但真要近距离的格斗,反而执行程度要打折扣。交手的时候江淼也飞快从怪物的巨嘴下脱险了,手中的绞索反而随他松手的动作收紧。

 

贺子炎。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声。

 

等了两秒没动静,他才笑叹口气,再没留手。

 

绞索勒紧的力度不足以把怪物的脖子拧断,江淼的手指已经浸出了一圈血珠,“不要把活动关节做得这么明显啊……”绞索全部缩回戒指里的瞬间,他拇指拨下戒指上的细小机关,指背的部分竖起来一枚棱形的刀片,肩关节发力向后一引,拳头被这反向的力道弹回一般,狠狠砸进了怪物的脖子。

 

刀片和手指一起陷进去,江淼犹嫌不够,再次抬手,出拳的速度狠厉又果断,将刀片一次次送入怪物的后颈。

 

改造过的生物仿佛没有血,脖子里的构造也触感奇怪,但是江淼砸进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有判断失误,他绝佳的听力辨别出了有什么管道破裂的声音。粘稠的黑色汁水顺着他造成的伤口汩汩流出,能带来不小的视觉冲击。江淼身上都被溅了不少,抬起头的时候,面上浅笑也看不清晰了。

 

应该建议总部强化一下原则方面的培训了。江淼从湿漉漉的泥泞里爬起来。

 

违规设立的高攻击性防御机制,还有什么?罪名太多,江淼一时间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数,他转头看向楼梯上站着的人,“有什么比逃命更重要的事情吗?”

 

他们的任务目标——这所十一栈的仲裁执行官就站在楼梯的最上面,看着底下一身黏液的江淼。

 

“观测,评估,裁决。”他回答。

 

江淼略一颔首,“那你评估得怎么样?”

 

他眼睛向上,像是在认真思考江淼的问题,然后缓慢地转了转眼珠,重新看向江淼说道:“如果我刚才想要趁机从这里离开,那么我应该和它躺在一起——以不太完整的形状。”

 

江淼转着戒指,肉眼难以察觉的绞索这才真正地全部收回,所过之处,门口接待的木桌、探测门都被飞快地削掉了大半。

 

“能力确实不错。”江淼评价道。

 

“这也不能改变裁决么?”他问。

 

江淼朝他走了一步,然后就听到机括的声响。

 

“仲裁交易所唯一不能触犯的原则就是私有权至上——毕竟公平不能斗量,没有谁能和真理之羽称量完还能告诉我们灵魂的答案。”

 

作为自称绝对公正的仲裁交易所,能够执行的有效公证或裁决,必然需要公正或裁决的一方或多方自证享有所涉事物的私有权,才会进行下一步的可行性评估。而SA得到的证据是,这所十一栈的仲裁执行官利用职务之便,将客户的信息转到自己的私有权下,违规执行了新的裁决超过三次,已经达到了整所十一栈一起连坐的惩罚标准。

 

江淼温温和和道:“至于你对我和我的搭档不太礼貌的行为,出于我私人原因,我也会好好执行SA的裁决,令出必践。”他轻一合掌,好像根本没有因为知晓了对方还有什么威胁手段而退缩,“好啦,时间拖延得差不多了,你的后手到位了吗?”

 

江淼话音刚落,一枚子弹就擦着他的颧骨,精准穿进了那位仲裁执行官的胸口——

 

猫歪了下头。

 

又一枚子弹呼啸而至,这次的位置调整了,刚好命中眉心。

 

下一秒,光轨车从十一栈的门口飞掠过去。

 

整十七秒的静默。

 

机括的声音消失了。

 

任务目标清除。

 

“我的后手先到位了,抱歉,我也在拖延时间。”江淼说着,看见对方的身体像一堆坍塌的骨架从楼梯上滚下来,然后顿了顿又补充道,“就是准头不太行啊。”

 

贺子炎艰难地换了个姿势,拧了拧酸痛的胳膊,把枪托沾满血浆的部分擦拭干净,脚边还躺着半个被捣成糨糊的脑袋。他抬手蹭了蹭额角的伤口,转头吐掉了口腔里的血。

 

“时间到了,裁决执行结束。”江淼语气轻快地说,“你们自由了。SA不对执行官以外的人执行保密裁决,只是今后不能和诸位在任何一所十一栈再见了,我很遗憾——另外,在哪里可以换件衣服吗?”

 

江淼走出门的时候换了一身黑色的外套,像个再寻常不过的路人了。方才的打斗没有惊起任何人的诧异——仲裁所的事务,当然是仲裁所自己处理。

 

他低下头用胶带一圈圈缠着指关节被绞索割破了的伤口,以往用绞杀索的时候总会带个指套的——还是谨慎过头了。江淼舒出一口气,经过来时的回收箱,从接缝里摸回了自己的监听器重新戴上,继而就听到了“呼哧”的喘气声。

 

抬头就看到从光轨对面疾步穿过来的贺子炎。

 

他很少机会可以这样正面打量自己的新搭档,很英俊的脸,额发盖住了一块破了皮的伤口,只隐隐露出一点红来,身高体型就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执行人员应该参照的模板。旧搭档死后他被雪藏了太长时间,以至于SA交给他的复出任务并非他擅长的观测,他也毫不犹豫地接下了。

 

那么贺子炎呢,他背着伪装成吉他包的枪械穿过人群来找他的时候,是不是察觉出了他的色厉内荏。

 

江淼想摸自己的烟盒,才想起来是落在弄脏的外套里了。只好两手空空地站在原地,等他走近。那些腐臭的黑色液体已经清洗干净了,但颧骨的擦伤没法遮掩。他坦然迎向贺子炎的注视,就像直面反叛的十一栈在无形中张开的巨口。

 

“这么急?”江淼偏头,“你那边不太轻松啊。”

 

贺子炎像是根本没听他的问话,一路跑过带起来的气喘几乎带动了江淼,让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的凶险。贺子炎对他表现出的从容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气恼,于是面前人的声音和耳机里的一起响起,“再寸一点,你就跟他躺一起吧。”

 

江淼先是怔了一下,才弯起了眼睛,“我为你留足了时间和容错空间,你做得很好呀。我们还是有作为搭档该有的默契嘛。”

 

贺子炎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突然郑重其事地说:“我会做到绝对精准,不需要你再来为我留足误差的范围,也请你下次在计划里把这样的事情告诉我。”

 

江淼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抬高手,把掌心轻轻放在了贺子炎的头顶。

 

果然手感很好啊,他眯起眼睛。

 

“抖什么,紧张?”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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