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毁灭坍塌,我能够愈合

小号一个,谁都不熟
-陈适密|牙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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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设]昔日依依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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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要诠释一个性格复杂的角色,往往要承担角色背后沉重的故事。周自珩就把兰新眉的故事消化得很好。这个角色对他而言确实是一项巨大的挑战。除却角色和本人之间的反差导致他为了入戏需要做更多的准备以外,他还需要让观众在看戏的时候脑中完全抹去“周自珩”的印象,只看见“兰新眉”。

 

蒋茵是不大同意他接这部戏的。刚飞过来准备进组拍戏的前一天晚上,夏习清就问过周自珩的想法,站在爱人的角度,合理地提出自己的疑问:“就像兰新眉所遭遇的那样,这个世界是灰色的,但许多判断是非黑即白的。如果你成功颠覆了形象,完美地在大众眼里塑造出了一个‘兰新眉’式的形象,对你以后的戏路是拓宽还是限制呢?如果你没能抹去‘周自珩’的印象……”

 

说到这里夏习清又笑了一下,“我现在真的很好奇,陈导为什么会选你。”然后又找补道,“并没有说你不是最优解的意思,只是出于对事件本身原因的探询心理,你得满足我的好奇。”

 

周自珩把剧本一推,后面的台词也不接着顺了,拉了个枕头过来抱着,“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觉得你能猜到一半。”

 

夏习清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一个官方回答一个私人回答。”他看着夏习清说,“先说官方回答。这也是陈导说服我接下这部戏的原因。确实,怎么看,我都不太适合出演一位跨性别者,尤其是男跨女。”

 

夏习清点头,调侃了一句:“刚看到本子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擅自帮我接戏了。”

 

“怎么会。”周自珩顺手想摸了摸他的头被人后仰着躲开了,他就缩回手接着说,“提到跨性别者,大家印象中总会有那么几个固定的形象,比如舞蹈演员邢女士,她算是公众人物中比较知名甚至可以说是成功的案例了——虽然也有一些不能接受她的声音,我有幸跟她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她本人并不在意那些,并且十分享受关注的目光,切实为跨性别者群体做了很多实际的事情,是一位真正可以称得上潇洒的跨性别者。

 

“同样的,当我们提到跨性别者,也许你眼前还会浮现出另外一种人群。他们没有邢女士这样的内外条件,并不一定都能获得自我定义上的实现。甚至还背负着这个社会更多的异样目光。

 

“我们可以从跨性别者推广到范围更大的一个概念,性少数群体。这两年情况稍好了一些,毕竟在官方推动下,大陆通过了同婚合法。但在这之前,腐文化仍然作为亚文化、小众文化在悄悄流行的时候,这个社会就有很多偏激的声音。大家先定义了一些美好的形象,然后准许他们做任何超出现存社会发展进程允许的事情,而超出这个定义域之外的人事物,本身存在就成了原罪。

 

“但事实上,真正的性少数群体并不都是大家所看见的那样美好的。他们不一定有突出的才华特长能够在社会上稳稳立足,不一定有赏心悦目的外表——他们也并不需要这些,不需要好看,不需要很优秀,甚至不需要顺你的眼、合乎你的想象——个人总是贫瘠的。

 

“存在本身并没有错,不管你是怎样的。性少数只是个人本身所具有的本质属性而已,他们只是数量稍微少于异性恋群体,对这个社会没有任何危害。产生危害的,是这个人身上掌管‘坏’的部分,是一个人超出了道德法律所规定阈值的那部分欲望滋生出的伤害行为,与性别本身没有任何关系。

 

“说得通俗一些,就是我个人的美丑优劣,都不应该成为别人限定我的标准,我能否做一个自由的跨性别者、我会成为怎样一个跨性别者,应该由我自己来决定,与其他条件无关。就像你们决定自己想要成为一个怎样的男人,一个怎样的女人,一样是自由的,不因你的高矮胖瘦成为被别人诟病的对象。”

 

“这段慷慨陈词应该给你录下来,再有人问你就可以直接拿去后面宣传用了。”夏习清笑。

 

周自珩抓了抓后脑勺说:“我说得很乱,宣传不会让我说那么多的。”

 

“嗯。”夏习清盯着他认真的眼睛随口应了一声,觉得自己面前像是坐了个正在讲台上汇报答辩的大学生,突然梦回他的毕业礼,“所以便宜我了。”

 

周自珩想了想又说:“而陈导找我的时候,说他除开那些人人皆知的原因以为,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我最先没考虑到的一点,就是我的形象。”

 

夏习清偏了下头。

 

“我非常不像一个跨性别者,”周自珩说到这里,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愉悦的事情,突然笑了一下,“但跨性别者原本就不该有所谓外在形象的定义,又何来‘像不像’呢?我们要打破的就是这样的刻板印象——好像男跨女都是金刚芭比,看上去像个变态。或者外貌粗犷些、健壮些的生理男性就不能遵从本心做一名女性。这些都是属于这个社会狭隘的判断,所以我要扮演的就是这样一个打破常理认知的角色。”

 

他说完,看夏习清望过来的眼神都似笑非笑的,颇有些不自在,“我说太多了,很无聊吧。我想你其实都知道,至少在我说之前你能猜到这部分。”

 

夏习清也没说是或不是,把他放到一边的剧本拿过来翻了翻,状似不在意地问了一句:“那私人回答呢?是要说给我听的吗?”

 

所谓官方回答,周自珩不自觉就说了那么多,滔滔不绝甚至意犹未尽。夏习清拿眼睛瞄着他,等着他要说什么,却没想周自珩竟然迟疑了一下。

 

“不是给我的?”夏习清挑了下眉。

 

周自珩当即否定,“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夏习清挑唇一乐,这天底下还有你周自珩不知道怎么说的事。

 

“那我更要听听看了。”

 

周自珩深吸了口气,夏习清看他好笑,表情像要上法场。

 

“我觉得她和你很像。”

 

夏习清顿了一下,“谁?兰新眉?”

 

“不是说你像女孩子!”周自珩立刻说。

 

“我没这么以为。”

 

周自珩像是松了口气,紧接着道:“我就是觉得,她和我刚认识你的时候,那种感觉很像。”

 

夏习清隐隐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也大致明白那种呼之欲出的既视感来源于哪里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好整以暇地听他说明,手下却不怎么听话地卷着剧本——他好像被周自珩同化了,想事情的时候都要不知不觉折腾点什么东西。

 

“如果你读到后面的剧本,也许就能对比发现,她见到游山染的时候,其实态度是很紧绷的——或者说包括游山染,除却她妈妈以外的所有人,她都有一张洒脱张扬的假面。”周自珩说,“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因为自己有性别认同障碍而感到十分痛苦,甚至活不下去。她确实有自残倾向,所以才会第一句就强调,这是很可疑的事情,可惜游山染没有察觉到。”

 

按理说开了头,后面的话应该都能顺畅许多了,但周自珩却越来越迟疑——因为他知道如果继续下去又会扯到旧事。这对于夏习清来说已经是痊愈的伤,再去频繁提及反而像是对两个人关系的不信任。可是,那些确确实实烙在周自珩心里的,夏习清经历过的痛苦,都是不可遗忘的人生的一部分。

 

他感觉到了矛盾。

 

夏习清往后靠了靠,椅子顺势转了半圈,“她遮掩真实的样子,撕开伤疤的样子,都让你想到了过去的我,对吗?”他在“过去”两个字上咬字很重,像是种反向的宽慰。

 

周自珩“嗯”了一声,听上去有点闷闷的。

 

“她妈妈死了以后,她迫切地要找一个可以替代妈妈存在的心理支撑——游山染只是撞上来的第一个。”夏习清冷静地接着剖析下去。

 

周自珩觑着他的脸色,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惴惴地说:“原本应该是这样……”

 

夏习清突然笑出声,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脸摇了摇,“你怎么这么可爱呢?”周自珩脸被扯得变形,该说的话都被按回去了,当下就有些恼,抓住夏习清的手腕把他扯过来抱住,往人肩膀上咬了一口泄愤。

 

“说就说,怎么还上牙了呢?”夏习清抽了口气,拍他的脑门。

 

周自珩埋在他颈边不吭声,呼吸蹭得痒痒的,夏习清有点心猿意马。

 

“你瘦了好多。”他按了按周自珩的背,觉得那一颗颗凸起来的脊珠是好看,但摸起来都硌手了,“这才刚开始,后面可怎么办?”

 

夏习清的睡衣原本就是阔领,蹭两下大半个肩膀都露在了外面。周自珩就用他的肩骨磨牙,不轻不重咬得夏习清半边身子都软了。

 

“做什么招惹我,不睡觉了?”他从后背一路摸到周自珩的后颈,再到后脑勺。每回做的时候这么摸,好像两个人都会情动些。

 

夏习清跪在床上,岔开腿坐他身上蹭了蹭,“后一半你没说全我替你说好了。”

 

游山染是撞上来的第一个,却也是最后一个。原本应该是一个失去支柱后就自甘堕落的失败例子,但在遇到游山染之后,兰新眉自己放任自流写的剧本就发生了偏差。

 

一开始,游山染确实没有看出兰新眉潜藏的心理问题,但随着相处日久,他也发现了这个看上去自信大方的人,独处时会缩起来变成个刺球——还是向内生长,把自己扎得鲜血淋漓的那种。

 

察觉问题的开端,还是兰新眉在家的时候突然犯病,正好游山染又来找她。

 

这场戏虽然镜头都在厕所里,但其实并不好拍,夏习清也旁观了全程。

 

兰新眉最初根本没听到敲门声,她在房子里给人做校对宅了好多天没出门,冰箱里的干粮吃得快见底。嘴角起了个燎泡,疼得要命。她总是去舔,恨不得用牙咬开。最后终于忍不住,趴在洗手台上把新结的疤抠开了,看到里面流出红的液体才觉得舒心些。

 

这样也还像不过瘾。

 

本来嘴唇就起了些皮,翘起来难看又难受。她一块一块把它们撕掉,强迫心得到满足的同时,也在刺扎一般的痛觉里找到现世存在的真实感。

 

有些地方被撕破了,伤口不太大,血很快就能止住。她指甲缝里涸满了暗红色的痕迹,目光就涩住了,好像手指沾了脏东西。兰新眉皱着鼻子,对什么都充满了不满意。才听到了门口有人敲门,不耐烦地趿着拖鞋去开门。

 

屋子里没收拾,显得乱七八糟。有时候杂乱并不代表着生活气息浓厚,反而说明生活在这里的人没有生活下去的推动力。

 

游山染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景象就是这样了。

 

“差点以为你出事。”他没有四处打量,就算这样也恪守礼节。兰新眉嗤笑了一声,自顾自进屋,把指头上黏的血壳冲干净。

 

她唇线颜色深,唇形其实很刻薄,嘴上的死皮并不均匀,裸露出来嫩肉的红就显得像疾病的斑块。游山染忧心地看了她半天,才终于听到人说了一句:“这几天太忙没收拾,见笑了。”

 

她在家只穿着一件到大腿根的长T恤,一双大长腿晃来晃去。

 

周自珩减重是减了,但腿型依然漂亮,肌肉匀停,不会给人太过脆弱的观感。兰新眉整个人的易碎,主要是体现在她永远端着的一张神情莫辨的脸上,还有那双望一望都觉得疼痛的眼睛里。

 

游山染对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双方心知肚明却没人捅破。好像彼此都有所察觉,只要迈出去那一步,某些感情就像一层烟似的要飘走,再也握不住。

 

他来就好像只是来看看,填心里一个缺口,兰新眉看上去一切都好,他的理由就用尽,登时就该走。

 

哪怕地上乱七八糟的杂物堆出了一个其实早就不像正常人生活的环境,兰新眉看上去像是一副垮塌的骨架,为了见人才勉强把自己搭起来,匆匆开了门又要躲回去修缮。

 

游山染准备走,在玄关犹豫,手指摩挲门把,像拿捏自己的心情。这和初见的时候很不一样,那时他不了解,错过了很多兰新眉的小表情小动作——现在又算了解了吗?他也不敢妄下定论。

 

兰新眉就好像一颗漂亮的果实,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下的才是她最后一层外壳。

 

等他磨蹭的时间,兰新眉坐在旧书堆的“沙发”上点了根烟。

 

这是游山染第一次见她抽烟。校对用到电脑,长期拿鼠标的人总是习惯中指和无名指夹烟。她抽烟的动作都很懒散,明明心里已经烦得要命,还是不紧不慢地半倚着,用眼神当无声的催促。

 

刚撕掉的皮结了痂,兰新眉舔了舔唇,皱着眉去摸翘起来的不平整,指甲用了点力,又扣下来一块血。

 

游山染看到了全过程,好像为自己找到个什么理由,转头就折回来。

 

“我不走了。”

 

兰新眉惊愕,很快又面露厌恶。好像他从来的礼貌都是应该,如今稍微得寸进尺一些,就要招来她的刻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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